作者:白落梅
一九三九年年初,因日机轰炸,林徽因一家搬至昆明市郊区龙泉镇麦地村。时局的逼迫令人无法不去躲闪,在命运跟前,有时候你不得不委曲求全。然而此刻的躲闪也只是暂时的安置,纷乱的年代谁也不能偏安一隅,找个村庄乡落从此安身立命不再赶赴尘海滔滔。《桃花源记》里有先世为避秦乱,而逃至深山老林,自此与外人间隔。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神话,让多少人泛舟寻往,但最终不获而返。纵算寻到幽静之处,仓促地做了一场桃源之梦,也要匆匆醒来。
许多人携飞沙风尘上路,而林徽因则披微雨落花同行。任何境况下,她都可以做到诗意美丽,不同俗流。她的清雅是与生俱来的,在骨子深处流淌,任何人都无法效仿,所以她所作的考察与研究似乎都与别人有所不同。林徽因为云南大学设计女生宿舍,而这座宿舍因为这位绝代才女,仿佛多了几分典雅与风情。
一九四○年初冬,营造学社随史语所入川,林徽因一家亦迁四川南溪县李庄镇上坝村。也许是多年的长途跋涉、万水千山的漂泊,让这个坚强的女子再也支撑不住,她终于病倒了,一直纠缠于身的肺病在茫茫旅途中发作。然而这一病竟是四年。四年,她都卧病在床,再也不能背着行囊行走山重水复,不能撑着长篙独上兰舟。
此后,这个川南小镇成了林徽因又一人生驿站。如若不是有缘与她这般深入结识,心中一直误以为这个美丽的女子一直生活在多情的江南,来往于繁华的京城,又漂游过浪漫的剑桥,纵算知道她为了建筑事业奔走于各个都市,也不曾想得到,她的人生还有如许多的坎坷。人在漂泊的时候,总会感觉自己力量的微薄,许多时候我们无力改变人生的沟渠,就只好任由流水东逝。
病的时候,林徽因的心格外的脆弱,仿佛过往所有的华彩都灭了,而她的心情竟如此毫无血色。病时无事,她开始不厌其烦地怀旧,怀想春花烂漫的小径上,她穿一袭素白的长裙独行。怀想人间四月的无限芳菲,而镜中的自己憔悴得似秋叶黄花,原来竟这般的老了,岁月的繁花随水漂流。
留存一段记忆只是片刻,怀想一段记忆却是永远。林徽因永远也忘不了,忘不了当初肺病发作是谁把她从沈阳接到北平香山去疗养,又是谁陪伴她寂夜长谈,听雨煮茗,焚香读书。流年真的似水,一去不返,看过的风景也许还可以重来,而逝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头。任由你千思万想,他除了偶然在你梦中彷徨,其余的时间都只是恍惚的印象。
我相信,林徽因在病榻上想的最多的应当是徐志摩。也许她需要梁思成无微不至的关照,需要金岳霖不离不弃的陪伴,但这些都无法填补她内心深处的空落。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她在阳光下晒书品茗,在月色里赏花听风的男子。这个男子给得起她暖意,给得起她对人世一切美好的渴望,可以与她一起分担岁月的辛酸,以及世态的茫然。